2022年1月22日 星期六

【小說解析】《星際奶爸》by袖側:圍城的一萬種可能


 



首先,請不要看到作品名就果斷棄文!

 

這個故事以傻氣的名字、輕鬆的基調,去平衡大量發人深省的設定;以小品甜文的外皮,包裹了值得深思的情節。意料之外的轉折、數不清的精采隱喻,讓當初抱著打發時間的輕鬆心情開書的我,從讀完到現在,還是忘不了當初看到瞠目結舌的震驚感。

 


所以最終,我決定為這本叫做星際奶爸的科幻小品言情文,寫一篇劇情與設定的分析討論。但這篇文裡面可以討論的點實在太多了,因此我將重點梳理幾個印象特別深刻的點,提出我認為的隱喻與可以討論的地方。

 

因此,這篇文裡面注定會有雷!我覺得這部作品被爆雷真的會很影響觀感換句話說就是有神展開)。還沒看過作品的讀者,如果想看原作、也想保留驚喜感的話,強烈建議先去把故事看完再回來!

 

而如果還沒看過作品但仍然想要繼續滑下去的讀者們,請千萬忍住你們的吐槽,耐心的把整篇文看完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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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啦,各位已經讀過故事的讀者,或者想看我一本正經地分析言情小品文的看官們,走起!

 

 

 

Part 1:相愛、結婚、生子

 

 

故事開始,女主角姜妙登場。

 

她生活在六千年後的未來,人類居住星域的吉塔共和國的首都星球。26歲的姜妙是位科學家,在軍火財團請類比東尼史塔克)的實驗室工作。但她的靈魂是一個穿越者,保有了六千年前,也就是身為現代地球人(而且是東方人)的記憶。所以從她的角度,我們得以很順利地代入她對整個世界觀的錯愕與反思。

 

再來,我們來看看設定裡的吉塔共和國世界觀。

 

六千年後的未來,生物科技大幅進步,拉長了人的壽命以外,還影響了吉塔人的價值觀與吉塔國的社會運作。未來的科技進步,因此不必有親密關係就能人工授精、受孕,男人也可以透過植入人工子宮來懷孕。在吉塔共和國,結婚的人是少數群體,不婚才是主流。如果想生孩子,大多人選擇通過國家的基因優選配對機制,找一個育兒伙伴,兩個人一起生孩子。

 

為了鼓勵生育,政府推出了一套完整的生育獎勵補貼與撫養機制。生出高智商體質優良的好孩子,加分;孩子在成長中有了好表現,加分。負責懷孕,加分:負責照顧孩子到成年,加分。好比說在開頭幾章,姜妙在成長過程中通過了跳級測驗,她的父母因而得到了養老金和減稅的補貼。

育兒假期確保孩子到三歲前都有父母陪伴,如果父母在三歲後的撫養過程中感到厭煩,也能將對孩子的權利與義務轉移給學校和國家。而孩子成年以後,就基本上與父母完全斷絕關係,變成三個客氣有禮的陌生人。

 

「父母是父母,孩子是孩子,大家互相不干涉彼此的生活。父母完成撫養的義務,孩子盡贍養的責任。在吉塔共和國,甚至連贍養這個環節都可以省略。只要孩子在考核中獲得高分,父母都會得到豐厚的養老金獎勵。優生者以這種方式,提前將養老的義務盡完了。」

 

「這個社會的每個成年人都是獨立的,大家都不結婚,即便合作生孩子也頂多養到成年。幾乎沒有人會跟同一個育兒伙伴連續生孩子的,那些生過多個孩子的,也肯定是跟不同的育兒伙伴合作的。連父母都不會在孩子成年之後再與他們聯系,更不要提這些半血緣的兄弟姐妹了。所以可以等同於每個人都沒有兄弟姐妹,自然也沒有舅舅叔叔,姑姑姨媽之類的。」

 

「這是一個永遠不會有人催你結婚,不會有人因為你年紀大、沒對象而對你指指點點的社會啊。」

 

可以想見我當初讀到這裡時有多麼瞠目結舌。

 

故事中的吉塔共和國,人們極度注重自我的快樂與利益,愛情速食、性生活更速食。人們將愛情、婚姻與生育三者乾淨的切割開來。相愛的情侶不一定會結婚,育兒夥伴可以各自有各自的情人。在科技的輔助下,懷孕的人也不一定要是女人,因為孩子而多出的家務、照護工作都有機器人代勞。智商、體能、事業成就都會被換算成公民積分,可以依照公民積分去選擇相配的育兒夥伴。政府政策補貼金錢給父母、給父母任職的公司,對工作和經濟都沒有壓力。

 

故事中的女主角姜妙,前世是個出身東方的聰明女博士,卻時常被家裡人催婚,因為大齡未婚而被說閒話,因為懷孕育兒的辛苦,因為東方女生傳統上要承擔更多責任,前世選擇了不婚不育。

 

這一世的社會,普遍的速食愛情觀保證了雙方的自由與自主權。政府完善優良的社福政策、注重個人的觀念與拉長的壽命,讓大齡男女再也不會被催婚,結婚生子再也不是必要的。科技讓女人不一定要承受懷孕的累,不摻雜愛情的育兒夥伴更可以非常公事公辦的平分照顧工作與開銷,不會讓其中一方承受名為愛情的綁架與勞累。

 

但這一世姜妙的興高采烈的參加了政府育兒計畫的原因,反而是因為她極其渴望在這個沒有親緣關係、一切感情都淡泊的社會裡,創造一個自己與孩子的親密家庭。在上一世的姜妙夢寐以求的完美世界裡,她開始懷念起父母催婚背後的牽掛,親戚嘮叨之中的關心。

 

自由、自主、性別平權,這對前世是女人的姜妙來說再好不過。再也不會塑造出任何一個「金智英」。相愛、結婚、生子,把這三者完全切割開來,加上科技、政策與社會觀念,得到了消除所有育兒壓力、責任和辛苦的社會。而父母也不必為孩子犧牲自己。然而,現代人姜妙夢想中的完美世界,也給了她失去親緣的恐慌,找不到非速食愛情的受傷,和在極度重視自我的社會裡,無法與他人建立深刻連結的孤獨。

 

而生孩子這件事,在失去了「養兒防老」、締結親緣與親情的愛之後,還剩下什麼?反過來說,為了增加養老金與公民積分成就而生孩子,是否剝奪了生育的神聖性?而如果養育孩子的過程不再如此辛苦,父母是否還會深愛孩子?如果有機制確保孩子能健康安全的長大、接受完整的教育,父母是否會想要擺脫孩子、過回自己的人生?

 

女主角姜妙一直為她的母親在成年後完全與她斷絕聯繫感到難過,然而她的同事卻稱讚姜妙媽媽堅持親自將她撫養至成人、沒有把責任轉給學校政府。到底要做到什麼樣的程度,才算是好父母?

 

 

這樣的設定,非常值得思考與玩味。

 

 

 

Part 2:女主角姜妙

 

警告!本Part會爆出最大的雷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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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告完畢,正文開始。

 

前情提要結束,這個故事的前1/3大約可以如此概括:想找育兒夥伴的女主角姜妙,遇見了一個外貌完完全全符合姜妙的審美、性感英俊又溫柔體貼的夥伴「嚴赫」之後,在相處、育兒的過程中逐漸愛上彼此的甜蜜故事。

 

直到大轉折來臨。

 

某天吉塔共和國的國會遭到不明人士的襲擊,而姜妙回到家後,發現自家男人與孩子雙雙失蹤。緊接著國安局破門而入,帶她回到機構,讓他見到了一個長的和「嚴赫」一模一樣的男人:真正的嚴赫本尊。

 

原來,和姜妙同居育兒的男人、姜妙愛上的男人,不是真正的嚴赫。原來,他是敵國「納什共和國」的軍人,用科技頂替了俘虜「嚴赫」的相貌聲音和身分,潛入吉塔共和國執行任務。

 

很狗血,但真的很震驚,而且我能理解姜妙遭受的巨大打擊。

那是她愛上的人、她孩子的爸爸,而他說過的經歷、成長的故事、興趣和嗜好,通通都是假的。她連他的長相、聲音、甚至名字都不知道。

而且她的孩子被他帶走了!!!

 

於是自1/32/3左右,姜妙踏上了萬里尋子的路。

 

我從這裡開始佩服起姜妙、深入了解她開朗天真以外的另一面。看她用重重智計甩脫監視她的軍人和公安,毅然離開吉塔共和國,勇敢果決地決策、行動,來到敵國納什,只為了見到她的孩子。

 

於是她見到了真正的「孩子爸爸」:賀炎,納什共和國的軍官,有著和「嚴赫」本尊幾乎相同的年紀、職業、體質,甚至部分的性格特徵。

賀炎很誠懇的向她道歉,解釋了他的任務的目的:嘗試讓兩國談和、共同抵禦可預見的外星侵略。賀炎承諾要和她結婚,向她坦承他當初為能說出口的真切的愛。賀炎贈與了她名下的所有財產,賀炎的家族承諾要支持她進入研究院、繼續她的事業。賀炎給了姜妙他能給的一切。

 

但姜妙在找回孩子之後,帶著孩子再一次逃脫公安監視、潛逃回到吉塔共和國,頭也不回地離去。

 

到這裡,我真正開始愛上了這位女主角。

 

 

一個女人,一個媽媽,單槍匹馬遠赴異國,目的只有一個:帶回她的孩子。從頭到尾,她的計畫都不是為了「一家團聚」。哪怕納什社會有著她期望的家庭價值觀、哪怕賀炎的家族承諾會給她完全不劣於吉塔的優良待遇和保障、哪怕賀炎真的真心的深愛著她、哪怕她的離去會讓孩子長時間見不到爸爸。

 

這個決定,是多個原因綜合起來得出的結果。包括:身為吉塔國的既得利益者,不能就這樣叛國;即便故鄉有種種的問題,也不願離開歸屬的故鄉;兩國一旦和談成功,叛國罪名就會永遠無法洗刷……

 

但讓我真正動容的,也是姜妙離開的最主要原因,是這些話,這一個原因。

 

「自己努力奮鬥掙出來的房子、資產、社會地位和來自別人的尊敬。這些都是羈絆,時間越長,根就扎得越深。」

「這些東西是不能靠別人『贈予』的。」

「明明靠自己就能過上滿意的生活,為什麼還要雙手接過別人的慷慨贈予並感激涕零?」

「在納什人的眼里,她只是『戰利品』而已。她這樣一個戰利品想要在納什生存下去,完全要仰賴巴達克家的鼻息和賀炎的良心。」

「沒有巴達克家背書,姜妙將再無事業可言。」

「她的社會地位,她的學歷,她的過往履歷和成績,統統作廢。」

 

她,不願為了愛情,不願為了孩子和孩子爸爸,放棄她自已。

不願放棄她在吉塔努力奮鬥出來的事業,放棄她在吉塔美好的人生,失去自我。把她主宰自己的人生的自由與能力交出去,一切仰賴丈夫和夫家的「支持、贈與、幫助」,受到他們的挾制。

這就好像我的高中老師分享的故事:一位夢想成為頂尖科學研究者的學姊,努力奮鬥,終於能如願以償去到麻省理工讀書。在那裏,她和一位華人富家公子相愛、被求婚,但夫家對她的要求,是傳統的在家主持中饋,操持家務、生兒育女。

 

我不知道,那位學姊最終有沒有和公子結婚,但我真的為姜妙的決定喝采。她選擇做一個珍愛自己的人,做一個有力量自由主宰人生的人,做一個能夠與丈夫、愛人平等對話的女人。

 

 

這一段,我真的很喜歡。

 

 

 

Part 3:賀炎與嚴赫

 

姜妙回到了吉塔共和國,繼續育兒,繼續自己的科研事業。也和嚴赫本尊繼續來往,由於嚴赫也喜歡上了姜妙,想要成為姜妙的育兒夥伴,擁有自己和姜妙的孩子。因此開始長期出現在姜妙的生活中,扮演孩子的男性成年陪伴者角色,一邊追求姜妙。

 

 

其實我覺得,作者的設計裡,嚴赫和賀炎根本就是同一個人的兩種版本。賀炎和嚴赫都是軍人,有著幾乎相同的年紀、體質,甚至部分的性格特徵。他們最大的兩個差別,一個是外貌,另一個就是價值觀。

 

外貌方面,同樣是帥氣英俊,嚴赫外貌的描述是「嚴肅冷硬、有禁慾氣質」,聲線是磁性的性感萬分,賀炎的則是「風流薄情相、小白臉」,聲音有如大提琴般渾厚低沉。最重要的是,故事前半花了極大量的篇幅來描述姜妙的反應、姜妙有多麼多麼喜歡嚴赫的臉和聲音。嚴赫的外在條件,其實很大程度地推動了姜妙的愛情。可以說,姜妙最初愛上的,是嚴赫的外在與賀炎的內在組合而成的人, 那當然是夢幻的、完美的、理想的。然而現實不會如此美好,當兩者拆分開來的時候,姜妙必須做出選擇。

所以,姜妙在嚴赫和賀炎之間的抉擇,其實可以類比成「外貌與內在」,或者「激情與親密」、「性與愛」的衡量。在愛情中,到底哪一邊佔了比較重的比例?

 

而另一個差異在於價值觀。賀炎來自納什,社會對愛情與婚姻的觀念基本等同於我們的真實世界。賀炎的養父母一生恩愛、一同終老,賀炎的養姊會想幫弟弟好好看看弟媳婦,養兄會三天兩頭打電話催婚。而嚴赫是土生土長的吉塔人,沒有家與家族的觀念,對愛情與婚姻都抱持自由主義。姜妙最初的狀況,是在吉塔享受著性別平權、個人自由的同時,擁有一個抱持傳統價值觀、對自己忠貞負責的伴侶,那當然是夢幻的、完美的、理想的。然而現實不會如此美好,當兩者拆分開來的時候,姜妙必須做出選擇。

所以,姜妙在嚴赫和賀炎之間的抉擇,其實更可以類比成新舊價值觀的抉擇。

 

但最後,姜妙還是選擇了賀炎。比起外貌,她選擇了她愛的內在。更重要的是,比起自由,她選擇了她前世萬分討厭的傳統價值觀,受到親情與婚姻的束縛。

當然兩國的社會在交流中慢慢從極端走向中性,納什人漸漸有了一點自由,吉塔人也逐漸有了些許的溫情。但姜妙的選擇,仍舊令人玩味。也許對於已婚已育的姜妙而言,自由不再如此不可或缺。又或者也許,比起自由,姜妙仍然願意被束縛,與人建立心的連結,在感情上有所寄託。

 

 

而故事的尾聲,兩國建立了邦交、共同抵抗外星侵略,嚴赫與賀炎都加入了聯軍,成為了朋友。而嚴赫戰死了,賀炎和姜妙討論後,決定讓賀炎負責懷孕、生一個嚴赫留下的基因與姜妙的基因結合而成的孩子。然後發現嚴赫其實還活著,活著回來了。

 

好吧我知道很狗血。

 

但我認為,這代表了嚴赫和賀炎,兩個互相討厭的男人都喜歡姜妙,所以是情敵),兩個互相排斥的價值觀,終於相互理解、融合,最終在更好的環境下,孕育出了下一代。

 

同時,這個孩子由賀炎懷孕、嚴赫與姜妙提供基因,挑戰了傳統對父母的認知,成為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。

沒有血緣,只負責生孩子的人算「父母」嗎?

還有,嚴赫與姜妙對孩子都有親情,但姜妙對嚴赫沒有愛情,姜妙的愛給了賀炎,姜妙是賀炎的妻子。

父母的身分與夫妻、愛情,是能夠這樣理智、清楚、乾淨的分割開來的嗎?

 

什麼是正確的答案?我也不知道,但這不妨礙我們認真思考這些情境。

 

 

結尾

 

其實這部小說還有很多我沒點到的有趣議題,好比說:在吉塔共和國,父母干涉成年孩子的工作、婚姻,還有成年後與父母聯絡太頻繁,都被視作「過度依戀」的精神疾病。男女主角育兒時,是由男方懷孕,因此帥氣的男主角,體驗了孕吐、腹肌變形、工作需要調整、妊娠紋、頻尿等一般孕婦會受的苦。而生完孩子之後,半夜爬不起來照看小孩,比較笨手笨腳、手忙腳亂、需要幫助的人,反而是女主角。

 

但拋開這些議題,這部小說仍然是一部非常有娛樂性的小說。輕鬆的行文、有趣的笑點、甜蜜的戀愛、跌宕起伏的劇情,都讓這部小說值得一讀。而娛樂性與甜寵輕鬆小品的基調,也讓這些值得思考的設定和劇情讀起來不會生硬沉重。

 

所以,真的覺得這是一篇很有趣的小說,真實詮釋了「書不可貌名」的道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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