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6月23日 星期五

【散文。記敘】We're all in this together

成發前兩天的社團課,和學妹們一起做抽獎用的桶和籤(家庭代工)。忘記聊到什麼了,只記得其中一個人說「啊,那要不禮拜天練團的時候做吧」,另一個回答「對喔,禮拜天還有練團,我都忘了」。一瞬間心裡像空了一塊,沒有下一次練團了,惆悵宛如滴進水裡的墨一般,感傷在心裡迅速擴散、沖淡成惆悵。


對於慢熟的人來說,時間的體感是不一樣的。對於情緒、對於世界,對於緣起緣滅,反應機制不走神經電訊號,而走內分泌體系。在觸發點過後的時間裡持續的、逐漸的發酵,慢慢地、直到永遠地,改變一個人。我不是一個會在人前哭泣的人,少有激烈的情緒。對於投入、對於表達,對於全心全意感到害怕,往往只有惆悵在時間流逝中逐漸將我吞沒。


然而這一次,說了那麼多次不捨,也還是沖淡不了悵然若失的別後愁緒。


早就決定好,收到成發照片的日子,就是寫完這篇文章的日子,真正與這段時光告別的日子。生活的一大重心驟然消失後,沒有如我預想中的那樣,留下巨大的空洞與悲傷,而是迅速被其他事物填滿。本以為停止活動、卸下幹部的時間會很難熬,沒想到稀里糊塗,一個月就這樣過去了。期末考、英文檢定、暑假計畫,沒有了阿卡的日子照樣忙碌。


只是,就像言情小說裡所描寫的那樣:像穿錯面的套頭毛衣、像衣服忘了剪去的吊牌,總會在平凡的日常裡,忽然讓人感到不適。在Spotify 歌單裡撈到好聽的曲子、下意識想去找找看有沒有譜可以練時,在點開社團粉專官方帳號、卻突然發現不必再理會訊息時。在發現不必再習慣性空下週五夜晚練團時,在發現自己已經好久沒打開過節拍器和鋼琴APP時。


阿信說,習慣像永不癒合的固執傷痕,一思念就撕裂靈魂。我覺得,習慣更像《你的名字》裡所說的那樣:回過神來,你總在流淌的時間裡,尋找著似乎遺忘了的什麼。或許是前世,或許是夢境,又或許是曾經存在於生活裡的,很重要的東西。


或許,我們對消逝的對象有著多麼深刻的眷戀,就代表我們在其中得到的回憶是多麼的愉快。



話說從頭,「玩社團」這件事,本不在我的大學規劃裡。當初進社團的時候,甚至只想玩個一學期就走。回過神來,已經在阿卡社待了兩年半了。我是一個慢熟的人,生活中任何初來乍到的事物,都會遭受異質性的排斥。然而,我最終用了兩年半的時間,讓週五晚上的團練,和阿卡社本身,逐漸成為不須特別記憶的,生活的一部分。


離開高中,才開始品嘗到成人世界的孤寂。大學是疏離感蔓生的起點,系所、教室、同學,沒什麼是永遠不變、可以期待的。有人說,人生就是拿一些空虛對抗另一些空虛的過程。我們大學生,又何嘗不是拿空虛的理想和不知真假的熱忱,去對抗同樣空虛的未知和孤獨。


可是我在人行匆匆的殘影和飛速流逝的時間裡,幸運的抓住了支點:一首名為當下的歌。無意識的,我將不安的自己遺忘在琴房五的門外,連帶丟棄為了對抗焦慮訓練出來的功利和未雨綢繆。譜水筆、一架鋼琴、我的團員,那間昏暗的房間成為抽離的真空,存放全神灌注的練習和最簡單的友誼。從此以後,面對舞台,我學會了不緊張的訣竅。那便是拋下所有讓人分心的擔憂、恐慌和不安,只專注於當下,唱好每一個節拍、每一顆音符,享受每一個瞬間。


原來不為了什麼唱的歌,能夠給人彷彿自靈魂深處透出的純粹喜悅。


如今大學生活已過去三年,阿卡社便占去了兩年半的時光。唱阿卡逐漸成為了我的身分認同,或許我不喜歡我的主修,或許我不再是成績優異、表現傑出的菁英。但不管如何,我都能說,自己是一個愛唱歌、愛唱阿卡的人。我一直很努力的在適應自己的主修,但總也有痛苦到埋怨當初選擇的時候。阿卡社因而成為了牽強卻療效顯著的安慰:哪怕這個選擇最終證明是錯誤的,我終究從這裡帶走了些什麼。



飛音一詞在我眼中的定義,除了「音樂」、「歌唱」與「社團」,或許還有「歸屬感」、「友情」和「青春」。高中的我,曾經非常嚮往「青春」的生活:擁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,為同一個目標揮霍時間、燃燒熱忱,痛苦、吵架、哭泣,但記得的更多是笑鬧,疲憊卻滿足、單純而快樂。


我花了很多時間去接受,自己沒能擁有嚮往中的青春。直到飛音闖入了我的生活,帶著我看見從未見過的風景。我曾經像〈Waving through the window〉的歌詞那樣,對生活感到不適。但如今,我後知後覺的發現,曾經苦苦嚮往的青春,在那些投入的時間裡,在那些吵架、挫折、笑鬧和感動的瞬間裡,來到了我的身上。飛音帶給我最好的禮物之一,或許便是相信的能力:相信那些深深嚮往的事物,終會在一個最合適的時間點,來到你的身邊。所以不必著急,只管相信著,明天便會如期望中的那般到來。


團員告訴我:原本認為相遇和離別都是平常的事,因為已經習慣人們的來來去去。我想,或許這就是面對這次離別,我比其他人感到更加悵惘的原因。整個青春期,我都過著規律而純粹、平靜而簡單的生活,除了日常生活外,幾乎只為升學而努力。不只課業壓力,也因為害怕危險、害怕付出、害怕不被接受,從未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嘗試那些五彩繽紛的事物。也因此懷疑過,自己是否有熱愛什麼的能力。唱阿卡,是我這一個「人生家裡蹲」的第一次冒險。


很慶幸的是,我踏上的是飛音的土地。溫暖的意義,是不必擔心笑容和話語裡隱藏著惡意,不必害怕有人去挑剔誰的樣子。說什麼或不說什麼,做什麼或不做什麼,都是自由而寬容的。溫暖的具象化,是不再可怕的舞台和麥克風,因為失誤和生澀,僅僅是追求音樂的道路上最自然不過的一部分。我終於能在聚光燈下自在的律動、放鬆表達,享受那短短三分半鐘的時光。因為比起證明自己,唱歌對我來說開始有了更多的意義。是藝術、是美麗,是對於極致無盡的追尋,更是一段牽起許多緣分、與許多人相知相惜的路途。


對於音樂,對於歌唱,有些人視為畢生志業、全心投入,有些人當作抒發壓力的興趣。在一本書上看過「Love people use things」的句子,現在想來,他很確切的解釋了我們不一樣的地方。有些人Love people use music , 有些人Love music use people。用音樂去愛人,用人去愛音樂。我曾經以為,唯有後者的追求值得讚揚和驕傲,因此不斷的煩惱自己是否應該更加投入。在很多的思考和談話以後,才終於明白,沒有哪一方更加可恥或高尚。音樂與人何者是主題,並沒有好與壞的分別。我更重視一起唱歌的人,自然有人更重視一起唱的歌。時至今日,我終於能坦蕩的說出,自己只把阿卡當作興趣。投入的多少,只是一種選擇。


因為,不論是用音樂去愛人,還是用人去愛音樂,我們都在其中度過了燦爛的時光。不是因為珍貴、感動,所以投入;而是因為投入了,所擁有的才變得如此珍貴而感動。練團、歌唱,學習解讀樂譜、賞析樂曲、技巧與表達。聊天、笑鬧、吵架、哭泣,一起面對問題、承受壓力,埋頭討論、努力工作。不論是做幹部還是練唱,都有過痛苦挫折到不想繼續下去的時候,音總是唱不准準的時候、課業重壓下又有很多社團工作要做的時候。至少我不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,總是在懷疑自己、懷疑堅持下去的意義。但很神奇的是,每當想要放棄時,總會遇上某些瞬間,讓你願意相信這是有意義的、願意繼續堅持下去。


前陣子和系上同學聊天,朋友感嘆地說,人時常必須以當下的痛苦去換取未來的快樂,像我們用苦讀換取好成績,大人們用加班換取假期旅遊。那個瞬間,我回答:我覺得不是這樣的。就像唱阿卡一樣,練習很累、很痛苦,但我不會覺得自己是拿練唱的痛苦去換上舞台表演的快樂,因為辛苦的練唱和表演的快樂,都是「唱阿卡」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痛苦和快樂是一個整體。


無數個共有的記憶碎片,共鳴的情感印痕,匯聚成名為歸屬感的羈絆。每一件無意義的小事,都在我們的心裡留下了特殊的意義。原來,自己可以這樣深深的喜歡上一種音樂、一群人、一個地方。



關於捨不得這件事,和團員們聊過不只一次。才發現,自己執著的,不只是唱歌或朋友,而是這一段能夠每周聚在琴房裡一起唱歌,心無旁鶩的時光。人總是無意識地假設自己會永生不朽,我總是以為一樣的日子會永無止境的延續下去,直到某天終於發現,原來沒有「下一次的練團」了。從兩年半前在琴房四裡的試音開始,回憶裡灑滿濃墨重彩的艷色。第一次唱阿卡、接幹,加入實教團、第一次成發,痛苦的比賽練團、凌晨兩點師大操場上的夜色和涼風,TCMC的滿足與遺憾,預告解散的冬天、春唱還有成發。


手機相簿裡面練團的影片漸漸淹沒在其他照片裡,messenger 列表裡一串的阿卡群逐漸沈入海底。不必再踩點趕末班電車回家了,不必溜進別間琴房A走別人的椅子了,不必再一邊聽著校歌、一邊在管理員不爽的逼視下手忙腳亂的收東西了。二活的練習室、社辦的樓層,公館的宵夜和餐廳、羅斯福路舟山路口,每一個景色裡都有著鮮活的回憶。composer般華麗的轉音,英文歌的咬字方式,說話的藝術、手勢和遣詞用字,都有著彼此的影子。煩人的兔子貼圖、匪夷所思的綽號、各種奇形怪狀的表情符號,都通往某個祕密共享的笑點。把痛苦的碎拍和奇怪的合聲熬成一首歌的瞬間,唱出一種沒想過自己能擁有的音色的喜悅,還沒把話說完就能被接上的快樂,無數次並肩走過的路口、對上的眼神,有默契地同時發笑的時刻。


習慣是試圖抓住流淌的時間,可是誰能留住一段時光呢?


或許總有一天,我會習慣人們的來來去去,相遇和離別,都會成為平常的事。任何事物都有結束的時候,回憶鮮活的亮彩,都將在時間的沖刷下泛黃褪色。但我知道,習慣會替大腦記住,那些曾經存在於生活裡的、很重要的東西。心理學家Barbara L. Fredrickson曾提出「擴展與建構理論」(broaden-and-build theory):正向情緒的經驗,可以幫助個體擴展思維觀點,建構資源。體驗喜悅、感恩等正向情緒的人,擁有更多安全感與自信,能更勇於探險,與他人建立社交連結,把握機會投入未知,朝更好的新世界邁步前進。這正是即使離別,也不會磨滅這一路上遇見的美好的原因:因為人、事與地的緣分,會永遠的改變自己,成為一個更完整而成熟的人。


我在名為阿卡社旅程中,經歷了許許多多印象深刻的第一次,和幹部一起合作努力辦成了大大小小的活動,認識了很多不一樣的人。而對我來說,最重要的,是得到豐富美好的正向情緒體驗,從而擁有自信和勇氣。像一隻找到殼的寄居蟹,以樂觀溫暖的心靈,去面對殘酷而溫柔、危險而美麗的海洋。


我會想念你們的。偶爾懷念把脖子等長了的時光,偶爾期待群組裡會不會有半夜的胡言亂語,偶爾想念在琴房裡度過的那些夜晚,還有給我一堆奇怪綽號的人們。或許有一天,我會習慣相遇和離別,而回憶終於在流逝的時間裡失去了輪廓。但我知道,那些美好的記憶,都存在未來,每一個勇敢的腳步和開懷大笑的瞬間裡。習慣和行動的理由,會替我記住,那些一直存在於生活裡的、很重要的東西。




後記


有點遺憾在成發舞台上沒有講出我真正想說的話,所以特別認真的寫這第三篇,也是近期最後一篇給阿卡的文章。我不太常在人的面前哭,因而導致有人覺得我有點淡漠、甚至冷血。但那只是因為,對著紙筆或鍵盤,我才能放鬆的表達我自己。本來想一氣呵成的「肝」出這篇文章,結果發現沒辦法,太多東西想寫了,結構很零亂。想篇名也犯了難,本來要選I see the light,但後來覺得不夠全面。掙扎到最後選了這首歌,可能會有點小俗氣,但我覺得它最能表達我要說的東西。推薦大家去聽Graduation Version,聽了會很感動。


對於離別,這是我感觸最深刻的一次,堪比畢業,又勝於畢業。因為現在我已經明白,有很多關係和感情,是只存在於特定的時空裡的。那時候的自己、那時候的朋友、那時候的學校、那時候的風景,才能激盪出那樣美好的互動。即便開同學會、重訪母校,都不會再有一樣的感覺了。我想,那正是《鳳凰花開的路口》裡的歌詞那麼寫的原因:所有的相遇,都是一期一會。


有這種了悟以後,要怎麼看待離別呢。我花了一點時間來思考,到底要用什麼當作核心,把這兩年半的回憶寫出來的片段串成完整的、有頭有尾的文章。還有,到底我真正想說的那句話是什麼。希望我有把它梳理成比較完整連貫的內容,希望讀完的人有理解那到底是什麼,希望我寫得沒有太煽情,也希望和我相處的人,也對同一趟旅程有類似的感觸。


感謝所有在阿卡社旅程中遇到的貴人和朋友(聽起來好像老人家),謝謝學長姐的提攜、指教和關懷。特別謝謝翩翩聽我說了很多煩惱,給我很多支持和鼓勵。謝謝第五屆幹部們一起認真工作付出、營造溫暖真誠的氛圍。對團員的感謝都寫在卡片裡了,但還是要再次感謝NS2的大家,送上永遠說不完的想念,最喜歡你們了。希望未來有緣能再見面、再一起上台唱阿卡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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