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2月1日 星期三

【散文。抒情】Have courage and be true

這幾年來,迪士尼翻拍了不少經典電影的重製真人版。往好處想,是童年的復活、情懷的再造,往壞處想,消費童年情懷拍出來的電影,再糟也有人買帳。有反饋較好的,如阿拉丁;有褒貶不一的,如美女與野獸。有未上映即爭議的小美人魚,還有從頭到尾不知該如何評論的花木蘭。我沒看過幾部,各路評價純屬聽說,但電影一如其他各種類型的創作,總也有別人理解不能,只有自己愛得獨特的心頭好。於我而言,就是翻拍真人版的《仙履奇緣》。


要說喜歡《仙履奇緣》的什麼?很難說出一個特定的原因。也許是因為莉莉詹姆斯的扮相就像真實世界的辛德瑞拉,也許是因為那場絢麗又燦爛的舞會,那一身鑲12層裙襬、10000顆水鑽,造價不菲的美麗藍色晚禮服。又或者是因為,我從小就很喜歡夢幻有如童話的事物,故事、閃閃發亮、美好的結局。只是這份喜歡,被深埋在現實重壓下不見天日許久,只有在黑暗的電影院裡,才能從武裝嚴實的意識縫隙裡悄悄探出頭來,偷窺一眼那一直以來嚮往的華麗與流光。


純粹的嚮往,也只是小時候的事了。年紀再大一些,大人們對我講述的就不再是童話,而是成人世界的殘酷與險惡。或許是擔心滿腦子夢幻的我將來受不了現實的搓磨,作家、漫畫家、電影配樂製作人,每說出一個夢想,得到的反饋裡沒有鼓勵,只有語帶不信任的質問,和若有若無的勸戒:那些理想太不切實際,要怎麼達成?你要現實一點,才能在這世界裡生存下來。


儘管有過反抗,這些質問與勸戒卻最終融進了我的骨血裡,成為自我的一部分。在社會化的過程裡被教會:為了生活,為了未來,要忽視一些情緒,忽視一些幻想,去做一些必要的事。從此以後,嚮往裡總是摻雜了罪惡感。從童年尾聲一路到後青春期,批評的聲音鞭策我努力攻讀自己不喜歡的科目,帶我取得考試教育下的成功。世界是個唯結果論的信奉者,理論與實際狀況自洽,反覆論證這個行之有效的生存法則,而我逐漸遺忘了那些嚮往,習慣了這種生存方式。


直到在「設計人生」的課堂裡,我看著自己寫出來的五年計畫,忽然後知後覺地發現,我似乎,不那麼喜歡這樣的未來。



從童年尾聲一路到後青春期,內心的批評者培養出了考試教育下的成功者,卻也同時讓生活爬滿了蝨子。曾許願希望自己記得暫停,記得意識。嘗試了,才發現比想像中困難不只一點。一暫停,排山倒海的疲憊便席捲而來,宛如洪水一般將人滅頂;要意識,才發現想救出那困在心底許久的純粹嚮往,得先鬥贏守在洞口那名為「殘酷現實」的巨龍。


特別是升上大三,那所謂殘酷現實的壓力猶如暗影,悄悄爬過學校的磚牆,無聲滲入平穩如昔的生活中,每個人都隱隱約約地焦躁起來。經過兩年大學歲月的洗禮,我們都知道,一昧追逐旁人的腳步,無異於作一隻趨光的蛾。可是,悲哀在於,即便清醒的明白,卻仍然不由自主地沉淪其中。老是掛在嘴邊的「我不知道我要幹嘛」,終於有了恰如其分的重量,沉甸甸地將飄飛的思緒扯回地面。不再能肆無忌憚地探索,真要準備啟程,卻又不知該去往何方。那是一種令人無所適從的心慌。


直到一位我喜歡的老師一語驚醒夢中人:我覺得妳心裡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麼。那,我又為什麼而迷惘呢?想了很久,才發現答案其實一直昭然若揭。



過去半年,我嘗試了許多未曾做過的新鮮事,而有了許多未曾想過的新體悟。第一次留給自己空白與休息的時間,第一次鼓起勇氣向外尋求幫助,比如朋友,比如心理學知識,比如「設計人生」的課程。而後,才慢慢發現,也許煩躁、迷惘、無所適從,都來自於那一句習慣性的「我不知道我要幹嘛」。因為我其實知道我喜歡什麼、討厭什麼。但每當心底萌生一份渴望,「殘酷現實」的巨龍便吐出火焰,將它們一把燒成灰燼。


我的心裡住了一個殘害夢想的元凶,讓一個又一個尚未發育完成的理想雛形胎死腹中,只因為這樣那樣一點已存在或臆想中的瑕疵或顧慮。它不願去面對觸發負面情緒的心結,只管大發脾氣,一遍一遍重複同樣的指令:擅闖者死。要比做是灰姑娘,那就是明明無比地渴望,想走到王子跟前試試那雙玻璃鞋,卻還要把自己鎖在閣樓裡,從一而終地催眠自己:別傻了,你得不到,所以你不想要。


但其實,如果辛德瑞拉自始至終沒有勇氣走出閣樓,用最真實的自己去面對王子,不管故事的結局是什麼,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。


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,才意識到:火花和感覺,其實一直存在,只是一出現就被內建的批評者剷除。也許明明感到委屈、感到不情願,卻因為覺得那是「該做的事」,而選擇性地忽視情緒,強迫自己堅持下去。也許明明對某項挑戰感到好奇、嚮往,卻被批評者一疊聲的「不可能」打擊,放棄那些可能帶給自己挫敗,卻同樣可能帶給自己快樂的可能性。但是,那些對情緒的忽視和壓抑,對幻想的嘲諷與斥責,又何嘗不是習慣性地逃避,逃往一條最輕鬆最簡單的路。不必去深究情緒背後需要治療的傷口,不必去計劃如何能夠提高理想的可行性,只要放棄即可。


《仙履奇緣》裡,女主角身穿破舊的藍色洋裝,慢慢走下樓梯,腦海中回響起貫串全劇的台詞。面對真實的自己,需要無與倫比的勇氣,而我希望,2023年的自己,能一直記得:Have courage and be true.


希望你在情緒出現時,能不要急著否定、壓抑、忽略,而是留出一點空間,承認、接納他們的存在。勇敢地面對他們,思考情緒背後隱藏的認知慣性,用更平靜客觀的態度去理解自己、理解他人。希望你在嚮往萌芽時,能不要急著批評、挑毛病、說不可能,而是留出一點時間,客觀地正視他們的存在。珍惜每一個好奇的火花,理性地分析出嚮往背後的核心,思考如何分解目標、化簡門檻,讓整件事變得可行。然後勇敢地去實踐,肯定自己的努力,用韌性去克服困難和挑戰。


想法現實、謹慎小心不是壞事,可是,儘管如此能一生長居在熟悉安穩的城堡裡,卻仍然聽見了來自心底的聲音,來自遠方的呼喚。小時候只擅長作夢;長大後只懂得腳踏實地。現在的我,希望自己能夠學習,如何腳踏實地的作夢。勇敢地幻想,認真的學習,勇敢地嘗試,認真的生活。也許,在嘗試與挫折過後,才會發現自己渴望的不是魔法,而是自在而柔韌的靈魂。也許,在歷經現實的磨難與祝福過後,才會發現馴服巨龍沒有想像中簡單,卻也沒有想像中困難。也許,在午夜的鐘響過後,才會發現,真實的自己雖然並非公主,卻也已經足夠。


足夠成為嚮往中,那個由內而外散發光亮的自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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